第二十二章 破隘 (1/3)

帝国余辉 陈旧的翅膀 5930万 2021-04-29

雷棣-巴莫的战略正在顺利执行。

左翼残部已收到烟火的讯号,开始撤离战区。他们的行动,吸引住了绝大部分亡灵军队的注意。如果从天空向下俯瞰,人类的士兵以几十乃至上百的中小型团队分散向东逃逸。而规模大得多的亡灵军队,黑压压的跟随在后面,距离大致保持在三、四古里左右。在东面,巍峨的尤发索山脉傲然挺立,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只在银湖故水道的位置,有一处并不怎么显眼的缺口。缺口后,一大片水域闪烁着粼粼的波光。

而勒维尼(revis)的第四军团,不愧为阿蔢达尼亚亡灵前线的精锐之师。仅五天的工夫,他们就完成了从集结、装备、行军,到进入战术出发点的全部任务。当然,除了四、五这样的常备军团,其他帝国军团即便战力上毫不逊色,但决不可能有如此惊人的整备速度。尤发索左麓的沼泽其实不是完整的一块,而是被山势和树林割裂成若干个部分。其中最东面蔓延到尤发索山脉脚下的腐木沼泽是最大的一块,银湖水道与泄洪水道之间的三角区域之间则是另外几块。总督为四军团选择的隐伏地,就在腐木沼泽与尤发索山脉交界的一处谷地。谷地所在位置高于沼泽的水平面,向西一眼就可以望见泥泞与水潭相间的奇特地貌,以及银湖水在沼泽中扩散后又重新汇聚成的支脉。当然,更远处还有因为亡灵的攻击而燃起的一道道狼烟。

雷棣-巴莫收回视线,脸上带着凝重的表情。他能一一分辨出道道烟柱所代表的含义——水营堡、黑莓子、巨石堡、水貂哨、勇敢村,都是他和他的先辈们建立起来的城堡、军垒,甚至还有形成了一定规模的边镇、兵村。

“收到撤退命令的军队把亡灵都吸引过来了。分散各地的幸存者借此机会应该能逃离出来不少罢。”一个幕僚看出总督的担忧,可惜他的安慰显得如此无力。

“在与亡灵的战争中,重要的不是战胜和消灭了多少敌人,而在于最终保存下多少生命。”雷棣-巴莫低声念诵的,是历史上并不怎么出名的莉拉摄政女王的丈夫,阿蔢达尼亚贵族瓦吉安(vajjian)的一段自白。当时他所面对的,或许是同一片饱经战火的土地。

军团长勒维尼是一位四十七岁,头发半花白的男性。他的情绪,显然要比总督高昂得多。“只要杀死的亡灵足够多,把战损比给拉回来,那最后还是等于我们赚了!”

一向决绝的雷棣-巴莫此时却显得有些悲天悯人。“生命不是商品,是不能用赚和赔来评估的。”

话虽如此,却不意味着他要放弃这次作战。雷棣-巴莫的忧郁只是持续了片刻,便恢复了坚定的意志。他的目光骤然变得凌厉,扫过一旁的军团长。“勒维尼,这里交给你了。”

“知道了。”勒维尼军团长与雷棣-巴莫总督共事了十多年,相互之间早已摆脱虚伪的客气和谦逊。他已明确,今天自己将承担主攻的角色,就不会再向老上司提什么问题、要什么条件。

雷棣-巴莫微微颌首,即是夸奖,又是勉励。他的双脚一夹马腹,跨下坐骑嘶叫一声,加速向谷外跑去。他身后的卫队随即跟上,隆隆的马蹄声渐行渐远。

腐木沼泽的得名,来自当地一大片被淹没的树林。说来也奇怪,几万颗参天大树淹没在莉拉女王动员偌大人力制造出沼泽区中,却有少数没有彻底死去。那些存活下来的树木扭曲着身躯,根系竭力逃离浸透了水的淤泥,又不得不将树枝低垂下来帮助支撑平衡。一眼望去,活像是可以被命名为‘痛苦’的雕塑。而那些死去的,巨大的躯干却存在了下来。一些顽固地矗立在制造了它们的死亡的泥潭里。另一些壮烈地摔落到地上,在沼泽环境下腐蚀成空有外壳没有内容的虚影。只在不小心被野兽、人类踩中的时候,猝然朽垮下来。

雷棣-巴莫的坐骑掠过这片沼泽的边缘,向南面坚实多石的地域行进。身后是忠诚的卫队。北风,从不远处的沼泽带来一股水与泥土混合的腥味,夹杂着木头腐烂后的臭味。随着亡灵的入侵,这片人类曾经居住的土地正在缓慢地改变,向坏的方向。变异的树木,最后或许都将转化成黑森林中那些恐怖的物种——生长出来的藤蔓、触须多于树叶,喜好阴冷而不是阳光,毫不放过任何一个能够从不幸落入它的根须形成的陷阱中的活生物身上,攫取血液和养分的机会。湖河溪流中的水混入越来越多肮脏、腐烂的东西,直到某一天,大部分乃至全部被发臭的腐蚀性粘稠物所取代。土地越来越板结,越来越贫瘠,就连埋入的尸体累经几年都不会分解。

被驱逐到南部的人类,还在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够夺回祖先的故土。而被留在阿蔢达尼亚的征服者的后代,都已知道这不过是一个虚幻的梦。就算亡灵某日突然消失,就像它们出现时一般令人惊奇,被腐蚀过的土地,也再不适合人类在其上生活。可是为了维持这个梦,让那些逃避了冷酷战争的同胞不至于绝望,雷棣-巴莫不得不和十几万军民死守在这最后一道关卡上。是使命,也是一种悲哀。当对亡灵的胜利成了点缀皇帝的冠冕的一颗宝石时,阿蔢达尼亚人的牺牲就成了一件毫不足道的事,或许还比不上皇帝的骑士团一次勇猛的冲锋。只有雷棣-巴莫才知道,他们到底付出了些什么?

这路人马不久就到达石门的底部。

所谓石门,是尤发索山脉上一道高达一百多丈,刀砍斧斫般的断裂带。很难想象,这道巨大的缺口竟然是由一条现在看来不过四、五米宽的河流所造就。眼下是冬季,河里的水并不多,仅能淹没马的膝盖。经过洪泛区汇聚而来的水,带着泥腥的气息和褐绿的色泽。大大小小的卵石,铺满了河道,并向两岸延伸出一段来。马匹喷着鼻子,不情愿地跨过河。

雷棣-巴莫又走了一段,终于到了骑马无法通过的地段。由于山脉的崩落,大量的石头摔落到河流里。而河水攀爬、渗透,依旧如故地穿过乱石区。假以时日,最柔弱也最坚韧的水流,应该也能把这里变得和上游的河道一般的卵石地貌罢。然而现在,尖锐、巨大的石块,依旧是此地的主宰。总督和他的侍从们下了马。其中一小队人拉了马缰绳,由原路返回。而雷棣-巴莫则和余下的侍从沿着一条显然是人工凿斫过的崎岖道路,迤逦向上攀援。山路狭窄难行,他们又是全副武装。所以花费了半个多时辰,他们才终于爬升到离地面三十多丈的地方。随后,又经过开凿出来的一段山洞,总算是穿到了石门的内部。里面,竟赫然又是一片粼粼波光。

别看面向北边的石门口非常狭窄,里面却豁然开朗。实际上,银湖水凿穿了山体,在内部形成空洞,这才引发了地陷山崩。山体中部的陷落区,当然要比西侧的断裂带更为宽阔。此外,东侧由于是地下暗河的出水道,山体滑落而下,石门开口也要比西侧入口大得多。

借助这个地形,阿蔢达尼亚人的祖先巧妙地设计了一个机关。他们从东开口处运入大量建材,将碗型陷落区的一侧用夯土、石块重新封闭起来。由此,形成了一处半圆形的水库。然后又不惜财力,用高架引水渠延尤发索山脉东麓引入数道溪水,注入到这个水库里。当然,逆地势引来的水量,其实远少于银湖水流。不过经年累月之后,水库内也足有成千上万吨的水。多余的水,通过泄流槽,与银湖水一起从陷落区另一侧现在已暴露在外的旧暗河道,流出了石门。石门高耸,从山脚下看,绝对想不到上方竟然积存了三、四十丈高的一个大水潭。而这,恰是这个机关致命之处。

雷棣总督站在水坝顶部,喘息间感到心口有些发痛。毕竟岁月不饶人啊!他和皇帝,都已到了这身体走下坡路的岁数了。

不远处,提前到达的一支部队,正在蓄水水库的坝区忙碌着。看到总督和他的卫队,负责本次作战的军械部队最高长官贝朗德(berand)迎了过来。五十九岁的老军械师,眼下已是军团长级别的高层军官,管理着阿蔢达尼亚多达五千的后勤及军械部队。他与雷棣-巴莫一样,二十多年来一直驻守尤发索城隘。

“老伙计,你应该听我的劝,和我一起从石门东口进来的。那里的路,可比西面的好走得多了。”贝朗德亲近地打着招呼。

雷棣环顾了一番四周忙碌的场景,这才回应道“我先去查看了四军团的部署。”

贝朗德笑着说“勒维尼也是个老兵了。他带队,你还不放心?”

总督却依旧面色严峻。“亡灵族这一轮的攻击既突然又迅猛,我担心他们还有其他后招没有使出来。”

“我倒希望这些骨头架子投入的兵力越多越好呢!”贝朗德跺了跺脚下坚实的大坝。“这家伙可有四百五十多年的历史了。当时的阿蔢达尼亚人,可是把每次消灭十万以上的亡灵的战役才记录在册的。哪里像我们这些不肖的后代,才打赢了几百几千个骷髅兵,收复了一座方圆不过两、三古里的小城堡,就到处嚷嚷着什么大胜、大胜的。”

他这话,却是连带地嘲讽到了努若五世皇帝陛下。雷棣-巴莫只当是没有听见。“怎么样,这大家伙能尽快投入使用吗?”

“没问题!”贝朗德信心满满地回答。“这里坝体牢固,水量充足。我三天前刚到这里,就立刻加大了引水渠的注入量。虽然是冬天,但到今天为止水位又上涨了一丈。”

雷棣总督却没有那么确信,他向老军械师再次重申了自己的计划。“亡灵的军队遍布在周围一百多古里的范围,数量在一万到两万之间。我只有一个军团和两千辅兵,且不宜长期离开尤发索要塞。所以我希望这个装置发动后,至少能让一半亡灵暂时失去战斗力。然后再由勒维尼的军团对残余部分加以彻底打击。即使不能恢复沼泽区的防御体系,至少也能确保入侵此地的敌军不再能威胁我的左翼。”

贝朗德摸了摸下巴。“要是放在十天前,我一定能给你一个明确的答复。不过,本来应该难以克服泥沼地形的亡灵,竟然如此轻易地大队穿越沼泽区,给我们来了这么个惊喜。现在,我倒不敢那么肯定了。”

雷棣指了指不远处正发呆地看着池水的百夫长。“他是亲历者之一,你没从他那里打听到什么吗?”

贝朗德诧异道“他是你派到我这里的,没想到还有这个因头。这一路我都没发现,只是觉得他和他那两个手下都有点沉默寡言而已。”他突然想起些什么。“对了,忘了问你了。沼泽区的军队伤亡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