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无常 (1/3)
百夫长加斯东只听得空气中一阵细碎的爆裂声。他的身子一怵，本能地伏了下来。背上，一股风压仿佛有形之物般压过，连他镶了铁片的罩甲都差点被撕裂。
音爆在加斯东前方两步处撞中了某个物体。那物体闷哼一声，骤然改变了运动的方向。原本是如出弦的箭一般射向为首的加斯东一人一骑的，现在却侧翻向左侧。缺耳恰位于队伍的前面，他的反应只比精灵慢一拍，此时已抽出匕首刺了上去。
那灰绿相间，乍一看仿佛林中落叶聚合在一起的物体中，探出一支筋骨分明的手臂。手中近一尺长，三棱形的破甲剑，瞬息间与缺耳的匕首交击了十几下。借着这力道，袭击者始终保持高高在上的优势，压制着下面身手敏捷的士兵。就在缺耳几乎要支撑不住之际，精灵射手的箭已然开始激射。
显然是穿了一身怪异外袍的偷袭者，以一种人类不可能做出的姿势，拱起身躲开这必中的几箭。在此过程中他的后脑勺几乎接触到脚踝，整个身体弯曲得像是沼泽中跳跃逃跑的青虾。随即，就仿佛被压缩到极致的弓弦，他的背猛地绷直，在一众士兵目瞪口呆中腾空跃起。另一只手从衣袍下一个绝不可能的角度钻了出来，闪着寒光的铁矢从腕弩上迸射，径直向马背上的精灵咏唱师而去。
加斯东此时也警醒过来。匆忙之下来不及拔剑，他双手持鞘阻住弩矢的去路。一股巨力砸在剑鞘的中部，竟然带着他的身体转了一个角度。就连身下的马都有点吃不住，腾着四蹄嘘哷哷地惨叫。
偷袭者的攻击再次无效。最靠近的几名阿蔢达尼亚士兵已然围了上来。但此人一手持刺剑，一手拔出一柄弯刀，与数倍的敌手混战在一起。他的动作极其敏捷，招式却力沉式猛，每次劈砍都能与钉锤、大剑之类的重型武器相抗衡。在此同时，还能轻松躲避精灵神箭手射出的冷箭。
“什么人？”加斯东有些后怕地喝问。看此人的身手，要不是被伊维里欧斯提前发现，措手不及之下恐怕他两三招就会死于双剑之下。
“应该说，是什么东西。”伊维里欧斯轻声叹息，纠正了百夫长的错误。
“亡灵？”加斯东豁然明了。“吸血鬼！”
“而且是高阶的。”伊维里欧斯补充道。
这些外形相貌与人类极其类似的亡灵，或许是接受了腐鸦之后的祝福，因而具有远超过普通人类的敏捷性和力量。它们在林间跃动奔跑的动作，甚至能媲美最为优雅矫健的精灵，能迷惑经验最丰富的人类哨兵的眼睛。它们看着纤瘦窈窕的双臂，能够轻易折断任何一个马虎大意的士兵的脖颈，能够生生扯裂精钢的铠甲。对阿蔢达尼亚士兵而言，吸血鬼无疑是极其罕见，却也是最为难缠的敌人。
双脚着地稳扎稳打的吸血鬼偷袭者，几个呼吸之间就获得了之前费尽心力都没得到的战果。五名围攻上来的士兵，有两个被刺剑扎到，带着鲜血淋漓的伤口暂时退居一边。三棱的破甲剑，顾名思义，就连板甲都能刺穿。这些驻守沼泽的兵为了因对潮湿的环境，只配备了牛皮硝制的厚皮甲，至多是在紧要部位镶了铁片。对于尺把长的刺剑，只能稍稍起到阻碍刺入的效果。而这效果，就实战而言显然颇值得怀疑。之前与缺耳交谈的持巨剑的士兵，由于武器不利的关系被偷袭者攻近身，用弯刀在喉咙口开了一个一寸多宽的口子。虽然伤口薄得仿佛一张纸，鲜红的血液却从其中喷薄而出，即使用双手去堵都无法堵住。此时，他已然双目无神地跌倒在地上，身体呈现临死前最后抽搐的状态。男孩索里看得脸色惨白，一步一步向后退却。
伊维里欧斯开始吟唱咒语。加斯东听不懂这种拗口沉涩的语言，但从持续的时间上也知道必然是一个威力强大的法术。吸血鬼应该也注意到这边的情况，不过，他并没有对此做出反应。刀剑相交之间，他和剩下莱姆、缺耳又交手了几招。其间还连续斩落精灵射来的两支冷箭。由于人类与吸血鬼正贴身肉搏，萨里伏害怕误伤，因而无法发挥速射的优势。
或许在索里感觉过了好久，但其实也就是十四、五次呼吸的时间，伊维里欧斯终于释放了哈提亚环的能量。一个亮点从他额头迸射出来，并迅速扩展成拳头大的一个光球。咏唱师控制着这法球，加速向吸血鬼撞去。当靠近到距离对方不到一尺的时候，火焰从光球内部骤然爆发。吸血鬼最畏惧的，第一个是阳光，第二就是火焰。阴暗隐蔽，才是它们喜好的生存环境。伊维里欧斯的火球显然能对吸血鬼造成伤害！这名偷袭者发出怨怒地吼叫，却也不得不躲避火焰的迫近。
见吸血鬼的行动受制于炽炎火球的干扰，莱姆和缺耳加强了攻势。精灵神箭手萨里伏见弓箭无法起效，抽出长剑加入了战团。吸血鬼偷袭者武技再强，一时间手忙脚乱，也被压得守多攻少。伊维里欧斯松了口气，在控制火球运动的同时，开始准备第二个魔法。就在此时，他感到身边的魔法流突然出现某种不熟悉的脉动。
吸血鬼在施法！
亡灵本身是魔法生物。就如骷髅弓箭手的阴影箭，效果上就等于带有暗元素的魔法箭。但要视不同环境、状况选择合适的法术，却是只有诸如亡灵祭司、巫妖等高阶亡灵才具有的技能。依照吸血鬼的等级，除了它们能传播疫病的牙齿，以及天生寒、电系法术的抗性，似乎不该具有施法能力。即便如此，精灵咏唱师精细转动蕴藏魔法能量的哈提亚环的同时，还是分出部分心思辨析对方的法术——元素魔法，火焰、闪电……。主要效果……震撼，颤动，闪烁？能量在极限空间的聚集，然后……爆裂。
“快躲开！离开它。”伊维里欧斯立时放弃了第二个法术，甚至可以说有些慌张地大喊。与此同时，指挥释放出来的火球向吸血鬼撞去。
然而吸血鬼只是以一个灵动的闪避，就躲开了孤注一掷的炽炎火球。左手的魔力已经聚合，丝丝的刺痛感** 着它保养良好的皮肤。它随即将一个白色的球体向上抛去，登时吸引住了正围攻它的人类和精灵的注意。这些士兵也不亏是饱经战事，惊诧的同时，本能地做出防御的姿态。精灵萨里伏不仅止住了脚步，还借力向后退了半步。
白色球体在爬升过最高点之后，便缓缓下来。加斯东、莱姆等人还以为这是个失败的法术，却不料白球一暗，又在头顶的高度骤然爆炸开来。各种各样极致的光芒，就如同世界开初时一般汹涌地溅射出来，让眼睛在最初的一秒就彻底过载崩溃了。
萨里伏屏蔽了视觉，凭借听力感觉到一个物体的接近。他挥动狭长的钢剑，在试图阻止的同时连连向后退却。剑挥砍到什么，但那手感绝不像是人体。缺耳和莱姆不具备精灵那种超群的听觉，却也知道这时候一定要用武器保护自己。他们将铁骨朵和双手剑舞得如同风车一般，嘴里还呀呀呀地发出威胁的呼喝声。
啊！一声惨叫。然后又是一声。
目不能视的几人越发慌张，挥动武器的破风声也越来越急。缺耳和莱姆甚至避着眼交手的几下，幸亏相互熟悉才没有酿成自相残杀的惨剧。
“停！停！”是精灵咏唱师冷峻的嗓音。
“停下。”加斯东带着无法掩饰的惶恐的命令。
士兵们惴惴地停止砍杀，手里的兵器依旧小心翼翼地护卫在胸前。直到此时，他们才感到身上多达十几个伤口隐隐作痛。刚才那魔法非但有导致目盲的效果，泄露出的能量还能对肉体造成了轻度的直接伤害。若不是吸血鬼孤身一人，队伍中又有一名施法者同行，恐怕这个魔法后必定是一场全军覆没的杀戮。
伊维里欧斯带着遗憾的神情看了一眼倒伏在地上的三具尸体。除了最初的持巨剑的大汉，吸血鬼乘着虹光爆的效果，又将两名受伤的人类士兵刺死。而咏唱师只来得及给自己的精灵同伴加了个风盾，然后亲自跑去保护坠马的百夫长。至于两人的马，早就被五彩的光芒闪盲了眼睛，因而狂躁地绝尘而去跑散了。
幸而这目盲并非永久的。经过提前做了保护而未受影响的伊维里欧斯的救治，加斯东等人的眼睛逐渐恢复了视力。此时，几个人已失去了继续前进的勇气。萨里伏倒是建议去寻找另一个女性同伴珊娜菲亚。但身为指挥官的加斯东却以向后方尤发索要塞发出预警的理由，坚持要求回返。
这场争论并没有延续多久。
吸血鬼消失的密林中，很快传来咔嚓咔嚓密集的声响。所有人停下了争吵，目光一致转向前方。即便最长的已经在此服役三、四十多年，但他们还是被随后出现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成百上千的亡灵，包括僵尸、骷髅，以及四肢着地的血傀儡，浩浩荡荡地穿过半结冻的沼泽，出现在他们的面前。这些亡灵完全没有保存自身的意识。当一具骷髅陷入泥潭，后面的就径直踩着它的脑壳继续前进，直到另一个被陷在里面。它们的眼中闪烁着鲜红的光芒，就仿佛坟场点点的磷火。
索里看到一马当先的骷髅。“姐姐…。”他失口叫了起来。
莱姆脸色煞青地扇了养子一个耳光。“我建议立刻撤退。”他近乎无理地朝着长官加斯东喊道。
看着一古里外集结中的亡灵军队，加斯东彻底没了主意。“按照军律，……我们必须给牺牲者以合适的葬仪。”他的目光扫过地上已经摆放整齐的尸体。
“来不及了！”精灵哨兵之首也赞同老兵的见解。“刚才的吸血鬼只是哨探，是它召来了骷髅兵。单是这里的，至少就有四百多。由此看来，亡灵这次不再是像以往那样的试探，而是一次大举进攻。你们必须尽快离开，否则就没有人能去通知尤发索要塞的帝国总督阁下了。”
“对，对。我必须去向后方发出警告。”加斯东总算给自己找到了个理由。其实不用他想通，缺耳已经带头逃跑。与亡灵作战，他不会落在人后。但眼下的场景再要硬撑，就完全是嫌自己的命太长的行径了。莱姆向长官敬了个礼，随即将索里架在肩膀上，以他的年纪不该有的速度向来路飞奔而去。加斯东也跑了起来，脚下一点不比他的手下慢。
伊维里欧斯见唯一留下的只有自己的同伴萨里伏，不禁自嘲了笑了笑。
“你和珊娜菲亚结对了？”他的脑海里突兀地冒起一个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