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特使 (1/3)

帝国余辉 陈旧的翅膀 5822万 2021-04-29

贝兹贵士(bezaguise)行走在虔诚的信徒之间。

自然环境恶劣的伊姬斯,生存艰苦的伊姬斯,多灾多难的伊姬斯,却酝酿了一群信仰最为坚定的人类。或许是因为要面对严酷的沙漠,他们彻底放弃了追求安逸的奥迪尼斯神,选择了忧患中不忘乐观图墨吐斯女神。而一旦作出选择,他们便数百数千年坚持不变。即便陆地变成海洋,即便城市变成废墟,即便同一宗源的兄弟变成仇敌,即便外来的征服者统治了这片土地,伊姬斯人,依旧与千百年前一样,拜伏在同一位神袛的脚下。

火焰中舞蹈的少女、六面六像的女士、雷电及愤怒的主宰、赐予火种的神、毁灭和重生之门,这些都是伊姬斯的凡人对图墨吐斯神的称谓。虽然教廷钦定的名讳中并不包括它们,但相对于诸如平庸无奇的欢乐女神等,贝兹贵士更喜欢上述独特而富有寓意的名字。腐朽固执的枢机院无法领会其中的意味,枢机们把一向显得格格不入的他派到了这个遥远的地方。而他,对此乐在其中。

遥远的,跨国大海和沙漠的旅程,夺去了绝大部分他的幕僚和追随者。而或许是神的庇佑,他几乎完整无缺地来到了出使地,来到了号称神迹之地的培卡塞阿姆(ekau)。遗憾的是,他在这里看到的未免有些令人沮丧。伊姬斯的信仰处于严重的分裂状态,宗派之间的距离甚至比数百年前更为隔阂。笃信虔诚者被逐入死寂的荒漠,祭司阶层远在伊姬斯被征服前就失去了往日崇高的地位。而无孔不入的世俗派沐猴而冠的好日子也没过多久,就被异教的入侵者所打断。

枢机院希望能弥补几百年前因为萨玛什-尼森哈顿的贿赂而造成的损失,可他们绝想不到伊姬斯当前的局面不是靠一个特使和一些口头的承诺就能够改变的。所以贝兹贵士滞留在了这里,而不是与原先计划的那样,完成并送回一封伊姬斯的评估报告,然后去往遥远的北方,确认那群因为教廷的背叛而被彻底击垮,溃散到莽莽无边的草原中的部族,是否还保持着对图墨吐斯神的尊敬。事实上,贝兹贵士并不觉得这么做还有什么必要。没有伊姬斯,帕加在帝国的压力下无法独自一个生存。萨玛什-尼森哈顿所编造的十年和约的谎言,早就证明了这点。何况去往帕加,或许是枢机院为了确保他这个异类彻底无法回到教廷的第二个保险,特别是在到伊姬斯的第一段旅程没能要了他的命的情况下。

年过花甲的贝兹贵士自嘲地笑了笑。在紧紧跟随在他身后的伊姬斯人看来,这是这位来自教廷的高层人士,对于改变伊姬斯的现状有了深思熟虑的考量的迹象。陷入发展瓶颈的布莱森俄派,或许将因此出现翻天覆地的改观。

“特使阁下,您对伊姬斯的未来有所感悟了吗?”一个年轻的,名字叫做拉普亘(re)的布莱森俄派修士微微恭身,谦恭地问。

贝兹贵士回头看了看后面的这群人。他们中不乏年长而睿智的尊者,也不乏垂垂老朽的浑沌残躯;不乏血性方刚的纯朴少年,也不乏懵懂迷惑的彷徨男子。他们需要一个答案,而那个答案却是高高在上的教廷都无法给予的。或许,提出问题的恰恰应该是位居高层的枢机们。只是这些人昏昏噩噩地经历了几代,早就生不出询问的念头。就连神,也很少向这些人传达她的旨意。身为其中一员的贝兹贵士,有这个权力给出他自己都没有把握的回答吗?

“伊姬斯的未来,决定于伊姬斯本身。任何外来的影响,都无法取代伊姬斯人作出的选择。”贝兹贵士最后给出了一个含糊的,或者说有些滑头的答复。

身边传来啧啧的回应。一些人将此理解为伊姬斯人终将摆脱外来征服者的束缚。一些人则理解为神迹终将再伊姬斯重现,随之而来的必然是图墨吐斯正道的复兴。还有一些人觉得贝兹贵士是在隐约地承诺大事成后的丰厚报酬,有什么报酬会比伊姬斯本身更为尊贵的呢?

“然而…,然而何谓伊姬斯人?”年轻修士迟疑不定地追问道。“吾辈之国,乃以神志为约而立。可时至今日,外族入侵,腥秽之物充斥神圣之地。百步之外,诡诈之徒以妇人之躯牟利,竟用神娼为名一言蔽之。虽不齿同伍,他们…他们不也是伊姬斯人。主教阁下岂能赞同此等劣行?”

神娼,这可是伊姬斯的风俗好不好!教廷的圣女们虽说不上洁身自好,但公开以金钱标价出售自己床榻的却是凤毛麟角,更非主流。贝兹贵士沉吟了一会儿。“维拉女神教导我们,凡世修者,必先执着于躯体之恋欲、口腹之贪欲、功利之惑欲,然后才出世现真知。若一味地苦修克己,与冢中枯骨又有何区别?”

拉普亘比较年少,又自知阶层地下,辩论一开始就落于下风。另一个布莱森俄派的教士咳嗽一声,加入了讨论。

“话虽如此,若此辈始终不识悔悟,反以此为荣,甚至用彼等魅惑之术诱惑、拉拢信徒等与吾辈为敌,又将怎么处置?如今,富足上层中泰半信奉奢华靡乱的埃芬吉,持坚定信仰者日渐势微。倘以日久,我等又该如何自处?教廷又该如何对待?”

贝兹贵士认出说话的是叫做罗曼尔德(rouald)的布莱森俄派元老。应该是拉普亘师长一辈的人物了罢。“埃芬吉?”贝兹贵士谦和地笑道“教廷驻地也有类似的一群人存在。我们称之为世俗派系。醇酒、美姬,世代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就算是我,也很难抵挡如此诱惑啊。但若说因此而放弃了信仰,想必他们自己都不会承认的。心中有吾神便好,又何必在意其行为浪荡呢?”

嗡嗡的议论声,在周围响起。贝兹贵士从来没有掩饰过自己中立的态度,因此也不怕得罪这些布莱森俄派的人。

罗曼尔德冷哼一声。“我听说有祆克蒂斯的信者,在埃芬吉的廷所自贬为神娼,然后与帝国的异教者苟合。不知阁下对此又有何见解?”

“教廷历年的诏书中,似乎从未禁绝过异信仰之间的婚姻。若伊姬斯的风俗阻碍男女之情,何不加以疏导,也免了双方的尴尬。”贝兹贵士侃侃道。“又据闻,有不肖者以此牟利,甚至企图染指伊姬斯坚贞的女性。到此地步,反而令吾教信徒心寒,不如改之。”

妮莎神殿的事虽然没造成什么后果,但漏出的消息也足以让劳里亚主祭的名声彻底烂掉。听到贝兹贵士隐晦的指责,几个布莱森俄派的人不禁嬉笑起来。

“改?伊姬斯缺少的不是改变,而是对传统的坚持!”罗曼尔德不觉抬高了声调。“我们的男人为了一点残羹冷炙,愿意躬身去舔帝国贵族的脚趾头。我们的女人,哼哼,以放荡成性的名声在帝国著称。这还是伊姬斯吗?不过是一个征服者留下的腐烂肮脏的粪坑。这凡吉祠,怕是整个培卡塞阿姆最干净的地方。这可是培卡塞阿姆,诸多神迹之地啊!”

他的控诉,仿佛瞬间降低了神殿中的温度。刚才还心有与焉的教士们,纷纷闭上的嘴巴。看来,罗曼尔德在布莱森俄派具有很高的威信。

贝兹贵士理解这群人的想法。

在他的路途中经过的某些图墨吐斯信仰为主的城邦,一种躁动着想要扩张的思潮正逐渐控制舆论和政治。战神马斯特的陨落对chaos神系的削弱,经过上千年的休养生息已经彻底恢复。兽人之神,通过某种特殊的方式,积累起足以让同阵营的神袛都感到警觉地实力。暴力的诱惑,正在不断加强。

而在伊姬斯,由于两百多年前遭到征服的屈辱,以及土著与帝国殖民者间的利益冲突,使得这种倾向带有更多民族复苏的情感。或许,一个聪明的统治者能够消弭这种对立,甚至利用它为自己牟取政治上的好处。不过,听说伊姬斯实际上的统治者,是一位刚刚年满二十的青年。很难想象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具有如此圆滑的手腕。那么,接受过此类教育,且拥有实际经验的教廷特使,该不该攫取这个权力呢?教廷数千年来的纪录可以证明,遵行原教旨的派系很容易获得内心充满郁闷的人群的认可,并爆发出难以想象的破坏力。

贝兹贵士自嘲地摇了摇头。枢机院的教育,似乎已经成了他的一种本能。即使他并不喜欢这些勾心斗角的东西。伊姬斯需要和平,而不是另一波对立!这是他在亲眼目睹伊姬斯的分裂、对抗,以及权势者借助信仰所为的劣迹后,颇为遗憾地得出的答案。枢机院想要夺回对伊姬斯的影响力,驱逐信仰奥迪尼斯的尼森哈顿皇族的势力。可惜他们的决定为时过晚,至少晚了两百年——真不知道他那些先辈在想些什么,在想怎么掩饰自己的愚蠢吗?

在当前的局势下挑动伊姬斯人反叛强大帝国,无异于彻底毁灭这个沙漠中顽强生存的美丽国度。就如同培卡塞阿姆,这个城市再没有从两百多年前的战争中恢复过来。现在留下的,不过是往昔繁荣的些许残影。要不是从克特里等帝国帮助下新建立的城镇输送来的捐助,城里任何一所教堂都无法维持还算光鲜的门面。

再说了,布莱森俄算得上原教旨派吗?贝兹贵士并不那么想。别看这位罗曼尔德祭司嘴上说的强硬。一旦将他放在帝国镇压暴动的军团战列面前,若是没有被吓得屁滚尿流的话,那一定是因为恐惧先一步失去了神志。

就让他在传统中腐烂罢!

“罗曼尔德祭司不愧老当益壮!所说之言不啻洪钟大吕,听来真是震耳欲聋啊。”贝兹贵士笑着对罗曼尔德的话表示赞同。倒是年轻的一代……,笑声中,贝兹贵士意味深长地看了拉普亘(re)一眼。那个年轻人虽然恭敬地垂着眼,但微微收缩的手指显露出他内心的怀疑。现在不是解惑的时刻,贝兹贵士又不动神色地恭维了老祭司两句,这个硬要学热血少年的老人顿时激动地满脸通红。

交谈之际,一个光着头的神殿奴隶悄悄走了进来。在拉普亘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拉普亘被指派给贝兹贵士,为他在培卡塞阿姆期间的访问服务。换个方式说,也就是监视教廷特使与其它教派的接触的。虽然这个工作换个年纪较大,对教派的忠诚远高于对教廷的尊敬的,或许效果会更好。不过,反正贝兹贵士不打算主动向布莱森俄派的高层指出这点。

也没必要等拉普亘过来告诉他。贝兹贵士看到一个全身套甲的身影出现在神殿奴隶近来的门后。夸贝多(gualbert),这可是伊姬斯,你就不觉得热吗?

贝兹贵士向投来询问目光的拉普亘微微点了下头。

不久,交谈很和谐很自然地结束。然后,由主教级别的教廷特使为几个特别挑选出的信徒作为祝福仪式,无形中为布莱森俄派做了一次免费宣传。贝兹贵士猜测那几个信徒非富即贵,都是能为凡吉祠贡献上百金币捐助的类型。他不觉有些无聊地想,若是正式与布莱森俄派勾结的话,能从这样的仪式中赚取几成的好处费?

在带头诵读了几段经文后,感到有些疲惫的特使向盛情邀请他的教众们道别。在拉普亘的陪同下,退入神祠深处的临时居所。

身材高大,褐色皮肤的守护骑士,穿着不合时宜的厚重链甲,雕像般站在屋子的中央。

“夸贝多(gualbert),你见到我们的朋友了吗?”

骑士冷着脸,一板一眼地鞠了个躬。“是的,枢机主教阁下。我把他们带来了。”

依旧跟在贝兹贵士身边的拉普亘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按照宗派长老们的指令,这种场合下他必须加以密切关注。但是,无论性格、信仰还是见识都让他深为敬佩的贝兹贵士主教若是真的需要私下会见某些人,他也没有任何理由加以干涉。

贝兹贵士仿佛能够猜到修士心中的矛盾。“年轻人,结识新朋友不是沙漠中最令人高兴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