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魂殇 (1/3)

帝国余辉 陈旧的翅膀 7362万 2021-04-29

总督雷棣诧异地看向精灵伊维里欧斯。

伊维里欧斯微微叹息。“救下他之后,他就是这个样子了。”

萨伯特惊怒地叱责道“那你还让我们怎么问他!”

“请稍安勿躁。”贝尔斯的祭司布列斯特凡举起双手。他年纪高于在场任何一个,特别是人类。萨伯特的曾祖父在他眼里,恐怕都不过是乳臭未干的小子。所以一句话,就使有些焦躁的众人安静了下来。“各位都知道,阳光下粼粼的湖水有一种催眠的效果。我们这些贝尔斯女神的侍者,能够使用这种力量安定人心,并使其回忆起隐藏在意识之海深处的东西。像眼前的情况,我就能帮上忙了。”

祭司的解释,使众人顿感释然。萨伯特心里不禁嘀咕——早说有这样的办法不就是了。藏着掖着,难道是唯恐别人不知道你能耐吗?

“那就请尽快对他使用这个神术罢。”总督雷棣知道,精灵们如此行事恐怕是为了避嫌。毕竟,能操纵人心的手段,无论是魔法还是神的赐予,对被施法的对象来说都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是啊!军情紧急。”其余人都表示赞同。

布列斯特凡却知道并不那么简单。就算人类不会事后算账,对精灵的忌惮无疑会加重不少。更何况有了第一次,又有谁知道他们今后会不会主动向精灵提出类似的要求呢。借口?有的是。穷凶极恶的匪徒,心怀叵测的叛徒,居心的觊觎者。想编总是能编出来的。

但伊维里欧斯和这个人类透露出的消息太过重要,容不得布列斯特凡再多考虑。他先让人准备了一个椅子,让加斯东坐下。随后向精灵同伴弹了弹手指,伊维里欧斯心领神会地走了出去。“我需要一个他所熟悉的人来引导他的思路。”祭司解释道。“此外,在我施术期间请各位屏息凝神,千万不要加以打断。否则,很可能对这个人人类的精神会造成不可修复的损伤。”他又补充了一个注意点。

包括雷棣在内,自然是一一点头表示同意。

没过多久,伊维里欧斯便又带了个人类男孩进来。雷棣记得是加斯东的一个手下的儿子,名字叫索南或索里什么的。他的父亲随加斯东出战的时候,似乎是将他留在了尤发索城隘。

索里被带到加斯东面前。正忐忑不安之际,老精灵将双手放在他的肩上。“放心,象上次一样,你很安全。”

不知是手上的暖意,还是温存的话语,男孩的心境渐渐平静下来。

湖水女神的祭司开始念诵一些祝词。应该是罢!他的声音很低,语调很轻柔,却带着一种奇特的悠然韵调。自言自语中的加斯东停止了说话,脑袋缓缓地左右摆动。不仅他是如此,其他的人类也无端地感到一股暖洋洋的感觉。就仿佛全身沉浸在温泉里,丝毫用不着一点气力。

布列斯特凡的祈祷骤然停止。

“加斯东,加斯东百夫长!”众人惊讶地发现是那名男孩在说话。但他说话的同时,老精灵的嘴巴正一张一合。观察力较强的军官会发现,此时此刻男孩索里的双眸蒙上了一层雾霾。眼是心灵的窗户,窗户蒙尘,意味着他暂时失去了神志。看来,这个术法并非布列斯特凡说的那么简单。至少不是催眠一个加斯东那么简单。

“……加斯东,加斯东是谁?”百夫长的脑袋停止了晃动,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面前的男孩,但意识似乎依旧恍惚不定。

“加斯东,你就是加斯东。你是卡利达德拉贡的战士。”精灵祭司这次使用了自己的声音,以一种威严的语调不容反驳地做出回答。

“卡利达德拉贡?焰龙……帝国。”加斯东喃喃地念叨。“帝国的贵族,国家的基石。……从军,建立功勋,光耀家族之名。……训练、训练,谁敢不听话就抽二十鞭子,谁都不许偷懒。”他的语调越来越激昂,最后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叫嚷起来。

“加斯东,加斯东百夫长!外面的骷髅有点奇怪,它的眼睛变红了。”依旧是男孩的声音。

加斯东高昂的呼喊骤然而止。

“亡灵,亡灵来了。”他的面孔急剧地扭曲。“他们来了,他们来杀我了。快逃,快逃。”

“呸。”萨伯特不屑地啐了一口。雷棣皱紧眉头盯了他一眼,他才没有说出讥讽的话语。事实上,在与亡灵的战斗中发疯、畏惧的并不止加斯东一个案例。如果是在战场上,他的军官、战友往往会让他彻底的解脱。这样虽然救不了他的命,至少还能挽救他和他的家族的声誉。只可惜加斯东并没有那么幸运。

“你被抓了吗?”老精灵低沉威严的声音。

“我……逃不掉了。”加斯东回答几乎就是在哭泣。“四周都是骨头架子。它们空荡荡的眼眶都看着我。我的马摔下我想要逃,立刻被割成了一块块肉块。它一直在惨叫,它的血溅得到处都是。……它们……它们拿走了我的剑,掀开了我的头盔。……一个皮包骨头的骷髅头凑到我的面前,隐约还能闻到一股尸臭。……它在笑,然后用一根棍子重重的敲在我的头上。”

“你看到我父亲了吗?老莱姆?”男孩突兀地问。布列斯特凡皱了皱眉头,显然这个问题不是出自他的意愿。

加斯东呆了呆。“老莱姆?早就死了。他没能跟我们一起从巨石堡附近的营地逃出来。缺耳告诉我,他亲眼看到莱姆被一个大个子的骷髅兵给砍倒了。”

精灵祭司稍稍抓紧男孩的肩膀。男孩的身体摇曳了一下,立刻稳定下来。“缺耳,小个子的缺耳叔叔吗?他和你在一起?”

加斯东的脸上显出一丝温馨。“缺耳?在啊。还有灰胡子、母鸡、老滑头和瘸子。我们都在一起。”毫无征兆的,他的语调突然急促起来,显得恐惧和绝望。“快点,快点。它们来了,它们要下手了,要把我们像其他人一样拔皮拆骨。”

他的语气又是一变。这次竟然带上了一丝豪迈和悲壮。“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我们必须反抗!就算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的。”

“我有一根吃剩下的猪骨头。你呢?你有什么可以拿来当武器的?”加斯东又换了一种阴沉的口气。

仍旧是那个豪迈的声音。“什么武器。就是用我的拳头砸,也能敲碎一两个骷髅头。”

紧接着,是凄烈的惨叫。“它们来了,来了!”

加斯东的嘴形还在说些什么,但已然听不清楚。听起来像是一些怒吼,一些悲鸣,一些濒死的。

布列斯特凡摇了摇头,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奇怪,混入了其他的意识。很强大的精神力。”然而随即他又转换了一种催眠的模式。“加斯东,加斯东。”一个女性的声音柔和地呼喊道。

加斯东的表情顿时变得平静。“母亲?”

“孩子,你做噩梦了!”

“噩梦?”加斯东有些迷惑。但人类自我保护的心理迅速占据了上风。“是啊!原来是噩梦。幸亏只是梦而已。”

“你梦到些什么?”

“我梦到我穿上的军装,成了一名骄傲的帝国军人。我上了战场,和丑陋肮脏的亡灵英勇的战斗。……。”一段冗长的描述后,他又回到之前的场景。“然后,我们战败了。亡灵把我们装在笼子里,送到一个令人压抑的地方。它们把俘虏一个个抓出来。一个皮包骨口的鬼脸在每个人额头上划了个十字型的口子,再念了些什么,然后——‘吡’的一声,那个人的骨头就从身体里钻了出来,只留下一堆晃悠悠瘫在地上的皮肉。就像,呵呵,就像我和农庄里的小孩抓到了青蛙,一脚踩下去踩成的肉饼一样。”

四十多岁的男人,发出小孩子般的笑声,说的又是如此恐怖的事,不由得旁听的人感到一种战栗。

总督雷棣无意识地想起一段古老的祷文。“人之初,非善非恶,无性无罪。然世多恶,日夜熏染,人因恶近恶,是为罪。”对长大了的加斯东而言,亡灵对人类所作的无疑是无法容忍的重大罪行。他无法忍受这种重大罪恶的恐怖折磨,陷入了精神自闭的状态。精灵祭司的催眠使加斯东回到的幼年时代,他反而能接受这样一种‘新奇’的做法,克服了心灵上的创伤。那么亡灵呢?与人类、精灵这类历史悠久的种族相比,新生才一千多年的它们,是不是正处于幼年的阶段?它们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它们知道它们这个种族正在毁灭其他的文明吗?

雷棣抚了抚额头,克制住内心极其不和谐的感受。

布列斯特凡正在把话题转移到亡灵怪异举动的结果上。“骷髅鬼脸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加斯东的脸上现出一丝诡异的微笑。“你不知道?可我知道。它们把抽了骨头,半死半活的人切开来,贴到一个铁和铜做的圆筒子上。等都贴满了,它们就要用这个圆筒子,去进攻一道坚固的城墙。很有趣罢!更有趣的是,缺耳、灰胡子、母鸡、老滑头和瘸子,我的那些小伙伴,一个个都贴在了上面。灰胡子,他拼命地反抗,又打又揣又是撕咬,最后还是被压倒在地上。鬼脸拿着一把小刀,凑到他的面前。他向鬼脸吐口水,鬼脸……。”

被引导到幼年心态的加斯东停止了说话。他的嘴大张着,唾液顺着嘴角流淌下来。骤然,他的身体猛地窜起,恶狠狠地撞向对面的精灵祭司。他的速度如此迅猛,以至于本该戒备状态的卫兵都没能及时阻止。

布列斯特凡以与他的年纪不相符合的敏捷,将索里拉到自己的身后。他的嘴唇微微努动,加强了神术的精神控制强度。但加斯东丝毫没有受到影响,继续前冲,重重地撞在了精灵的胸口。所有人都听到‘咔嚓’的声响。精灵的骨骼纤细,原本就没有人类的强壮。这一下也不知肋骨被撞断了几根。

突然发狂的加斯东用双手掐住老精灵的脖子,嘴里呜咽地不知在喊些什么。不过此时,精灵哨兵伊维里欧斯终于做出了反应。他右手竖立成掌刀,猛力砍在加斯东的脖子上。一下,两下,伴随着加斯东的吼叫。他的手却依旧不肯放开。伊维里欧斯咬了咬牙,双手合并到一起,高举过头狠狠地砸落。加斯东像野兽般嘶嚎,回过头来张牙舞爪地向打痛了他的年轻精灵发出威胁的怒吼。

此时,总督雷棣安排的卫兵也赶了上来,他们一个按肩、一个按头,另外两个各抓住加斯东的一支手臂,一起用力将他从精灵祭司的身上拽了下来,然后合身扑上,将造成他们大大丢脸的加斯东死死压在下面。伊维里欧斯连忙扶起老精灵的头。布列斯特凡咳嗽了两下,显得极其衰弱,但生命征兆总还算明显。

“不怪他……。”布列斯特凡气息喘喘地说了一句。他又干咳了几下,吐出一口带着细小血块的痰液,话音变得清晰许多。“他的身上本就纠结了好几个残余的魂体,我又将他的意识强行拖回少年时代。恐怕是其中某个魂体不甘消亡,所以暂时占据了他的身体。”

雷棣他们几个也不能安心坐在座位上,一个个都跑了过来。

“我还以为是亡灵附体呢!不是就好。”萨伯特心有余悸地说。

伊维里欧斯不满地扫了这位军团长一眼。身为祭司的老精灵是主动前来帮助他说服这些愚笨、固执的人类的。现在他为此受了伤,人类却还在担心某些子虚乌有的东西。

布列斯特凡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他能感到第二根肋骨折了,附件的几根也颇有些不妥。但他还是忍着痛,全力解除了下在加斯东身上的神术。加斯东发红的眼睛渐渐失去了焦距,他剧烈的抽搐了一会儿,随后两腿无力地平摊到地上。此时,因为布列斯特凡的保护而躲过一劫的男孩也恢复的神志。他有些惶恐地呆在当场,不知该做些什么,说些什么。